乡村振兴 周顺 摄

梁成芳

琅庄，是个偏僻的自然村。这里居住着220户人家，黄土地养育着千余口人。

如果不是8年前开办的榨油坊，也许就没有二叔现在的家业。如果不是6年前他那一点朴素的“虚荣心”，也就不会发生一系列轿车的故事。二叔厚着脸皮说：“我就是喜欢体面，愿意在人前争个份儿。”二婶儿白了他一眼数落道：“你以为自己是企业家还是暴发户？手里刚宽绰了些，就梦想坐轿车。”二叔解释说：“现时农民买车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，在咱这穷旮旯沟里，俺就得争这个第一名。”

喋喋不休地争论了好多天，末了，二婶儿还是依了二叔。不久，一辆乳白色的桑塔纳轿车开到了门前，尽管是城里淘汰下来的旧品牌，但是车况足新且上眼，二叔是花了4万块钱买来的，村里满街筒子的人都跑来好奇地观看、小心地触摸。有啧啧夸好的，也有背地里努嘴挤眼翻闲话的。

二叔亮着双眸，车喇叭一响，风光百倍地走了。他得意地对我说：“阿成，现在二叔是人在车上，心在车外。真想叫村里人都知道，把握方向盘的是老张还是老李。” 我笑，他也笑，又说：“活着，被人家羡慕才行。那样，咱才有人样！” 说这话，是2018年。可惜，好景不长，二叔被人羡慕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。

两年之后，有第二位、第三位，进而是十几位大能人购买了自家的轿车，有本田、丰田、卡罗拉、飞度，还有“大众”系列的朗逸、途岳……崭新的轿车流光溢彩地驶进街心，村民们已经不再觉得如同仙女下凡一样新鲜了，要命的是，人们总拿这些新车与二叔的旧桑塔纳相提并论，说：“看人家这车，气派体面，比那辆淘汰的桑塔纳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” 二叔的心尖被捅得不舒服，二婶儿的奚落也不识相地尾随着：“瞧你当冤大头弄来的破烂儿，跟人家的新轿车比在一起，要饭花子似的，你到底是要体面，还是要寒碜呢？” 二叔暗气暗憋，冲着婶子嚷：“比什么？比谁能经营业务，你想摆轿车擂台夸口斗富吗？俺看再干一年啥光景！”

又过了一年，一辆配置完好的丰田轿车开到了二叔门前，谁知，帮忙购车的人竟然被狠狠地抢白了一顿，好在，这个人是二叔的小姨子，话再刺耳人家也不会挑理。二叔指责她鼠目寸光：“你就不能四下看看？人家买什么你也买什么？硬邦邦的票子在包里揣着，卡里存着，难道就没有比他们更高档次的轿车了吗？” 对方哼了一声，挖苦说：“有更好的，奔驰、宝马、沃尔沃、路虎…… 100多万！你有那么强的实力吗？”二叔没词儿了，崭新的丰田并未使他找回一丁点的面子，退又退不掉，便叹了口气说：“将就用吧。” 二婶儿撇了撇嘴，讥讽道：“当年迎娶我的时候，也没有见你张罗什么轿车，两轮的摩托胶皮轱辘就应付了。刚吃了三天饱饭，都忘了？” 二叔翻翻眼皮回敬二婶儿说：“谁家不是盼着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呀！因为当初的苦日子，还不准现在风光风光？”

这一年，二叔的榨油厂搬迁到了城北东侧的经济园区。他的企业名称再不叫做什么榨油坊、榨油厂，他工商注册了一个公司，厂房比原来扩大了几十倍，设备也随之增加了，仅榨汁机一项就添置了12台，构成了6组生产线，原料的购进如菜籽、花生、大豆、芝麻、玉米等涉及到华北几个省市。

春节，他擎着酒杯得意满满地说：“目前公司总算有一点规模了。” 我问：“二叔，您知足吗？” 他瞪大眼睛说：“人哪有知足的时候。” 我又问：“那么，下一步呢？” 他寻思了片刻，答道：“下一步嘛，联合其他企业，扩大经营规模。” 我故意逗他：“轿车，还换不？” 二叔仰天大笑，说：“不是换，而是添，一辆车已经不能应对业务需要了。过罢年，再买一辆新轿车。”

果然，桃花开的时候，二叔的车买来了，是辆崭新的帕萨特！虽不是富豪们的档次，可在二叔心里20多万的车能摆在场上了。这回，村民惊羡的目光被彻底俘虏了，对大多数人来说，如此高档的轿车在农民目光里还是较为养眼的。二叔匆匆忙忙地钻进帕萨特里，启动，行驶。他正思考着怎样应对客户，车窗外村民们的目光和表情早已不是他所感兴趣的了。那点原来的“虚荣心”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？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