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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十五闹花灯

来源:晋中日报时间:2024-03-02 08:33:43

孔令贤

正月十五,唱着歌儿,撒着欢儿,赶来赴任:大年初一团圆会,大拜年;初二初三走亲戚,回娘家;初五接财神,送穷妇;初十吃食籽,祝年丰;正月十一以后,垒棒槌火,挂华纸,搭牌楼……恭候大驾光临。

人称正月十五为元宵节,继春节之后,被上天委派为迎春使节。

正月里来是新年,先后的年味不一般。春节活动主要在昼,强调一个“过”字,品咂礼仪,享受亲情,呈内敛含蓄之美。元宵红火侧重于夜,突出一个“闹”字,张扬自我,放纵心绪,有浪漫包容之趣。动静相宜,热烈而沉稳——中国人就以这样祥和的东方仪式,迎接春天到来,拥抱新生活。

元宵之“闹”,闹在灯。家家门前挂花灯,开场锣鼓便不同凡响。

小时候,家住昔阳县由乡入城的半坡街,商铺与农户杂居,挂灯千姿百态,各美其美。

斜对门梁木匠挂自制的宫灯,木框镶嵌的玻璃上刻画四季景;对门的洋车铺爱用铁丝编织西瓜灯,绿皮,红瓤,秀色可餐;上首的磨坊,挂灯形似面箩,两面绘八仙过海、精卫填海故事;胡家沟口的烧锅坊,门前挂肚子圆鼓鼓的坛子灯,上书大大的“酒”字;农户则多挂高粱秆编的方形菱形五角形灯、铁木结构的鱼灯马灯牛灯……烛光穿过白纸,溢彩照亮人心。

有几年,我家饭铺门前挂一对冰凌灯。四叔创意爹操作,以脸盆做模冻冰坨作底,上扣玻璃罩,点燃自制的羊油蘸蜡,也用松枝泼水冻冰凌。冰凌灯晶莹剔透,在一街的花灯间鹤立鸡群,夺人眼球。

太阳落山时分,家家门前的挂灯开始点亮。正是上世纪50年代,县城尚未通电,烛光将半坡街照耀成灯河,蜿蜒向上,过梯云阁,汇入老城商业街浩瀚的灯海。白天的秧歌早已退场,夜戏还未开演,挂灯便成为充实元宵节的不二选项。

此时,家门口的棒槌火已点燃,火蓝色光焰在圆柱体周身窟窿里往外扑闪。门前当街扯的一线四张花纸,“欢庆元宵”“发展生产”之类祝福语,依托红绿相间的纸面和洒脱草书,于融融春风里飘荡。一个个松枝搭建或布匹缠裹的牌楼,油灯盏发出光亮,与挂灯争辉。

天际暗下来,星星与灯河相辉映。大人们咀嚼着晚餐,酝酿夜间行程。街上行人稀少,唯有几个顽皮小儿在棒槌火前奔跑戏耍,萤火似的滴滴星光亮,零星炸响的小炮声响,热闹一方天地。人不走,灯不走。这样的短暂静态,为接着的动积蓄力量,略做铺垫。

元宵节的精彩华章是迎灯,也叫提灯会。灯动,人不动,候着观景,勾勒一线亮丽风景。

正月十五至十八,为迎灯日子。穿着臃肿的老人坐在棒槌火旁,不为观灯,赏灯,只为听灯,品灯。婴孩依偎于母亲怀抱,观灯的不是孩儿,是孩子妈。幼儿骑坐在父亲肩头,上面指点不停,下头说道不休。商店窗台站立着半大小子,挤挤挨挨,做杂耍游戏。街道两旁,踩在凳子上的姑娘少妇花枝招展,嘻嘻哈哈,身强力壮的汉子则摩肩接踵,争先恐后,引发一波波人潮涌动。

从老城粮食局门前点灯,一队接一队迎灯队出发了。“咚咚呛呛”锣鼓响,五花八门灯盏靓,展示村庄经济实力、文化潜能。那时的人们争先意识强,县城附近的大村小庄都争相露脸,刷存在感。观看者则伸长脖颈,瞪大眼睛,专注每一个细节,评头品足,说长道短。

出衙门口,走上城街,过梯云阁,经半坡街,到三义阁结束;一个多小时里,迎灯队伍陆续从逶迤数里的人群间穿过,震天锣鼓此起彼伏,泻地灯河源源不断——迎灯,一时将小城闹得地覆天翻。城里闹罢,还要回到各自村庄,走街串巷游个遍。闹元宵,就图个开心,赚个痛快,闹个彻底!

这灯队,那灯队,谁都比不过李夫峪迎灯队。至今犹记,那莲灯队,二十几个小伙子腰披叮铃作响的虎头串铃,手举四瓣莲花灯,按特定套路奔跑。整个场子,灯走,铃响,不见人。那两人一对抬着的硕大杠灯,长长的抬杆一起一落,花团锦簇的灯盏一上一下,五彩斑斓的图景一悠一晃,明灭恍惚间,给人间传达美好祝愿。那旱船队,船以木条与花朵编织、灯盏装饰,身着女装略施粉黛者端坐其上,“船夫”持楫导引,船便于“水”中转圈圈,美轮美奂在眼前,在心田。那龙灯队,青龙着浅蓝鱼鳞,火龙穿鲜红鳞片,两角朝天、大张嘴凸眼球的龙头上下翻腾,左右飞舞,龙身的五节灯便一荡一晃,唯有龙尾,受制于前方掣肘,还得追随龙头做摆尾姿势,实在难为举龙尾的小伙子。还有那灯排,手端灯盘者排列成行走过,成群明晃晃的灯,流淌出街道的海……

李夫峪迎灯有上百年历史。爱热闹的李夫峪人,将灯做成极品,赢得一城口碑。只要别具风情的大鼓远远擂响,造型恢弘的“李夫峪提灯会”招牌灯隐约闪现,人们便欢呼雀跃,远离的人聚拢来,就近的人往前靠。如果哪一夜没有李夫峪参与,迎灯会便索然无味。那时候的李夫峪灯,同崇家岭滚叉、北掌城足足马、西峪拉话、南关腰鼓等,都是当时响当当的文化品牌。

也有相反相成的风景,观灯。人动,灯不动,移步换景,独具风情的闹腾。

传统的观灯日子在正月十六夜,据说此时出行百病全抛,扶老携幼、举家观灯者众。从半坡街到老城,铺陈一线灯火辉映、声光谐和、五彩缤纷、浓淡相宜的巨幅长卷。人在画中游,景自身边过,画随人在走,人流不断景不断。天上星,地上灯,群里人,醉里寻他千百度,岂止是古人感慨!

最浪漫是年轻人,一对对鸳鸯灯河里游弋,一伙伙男女借灯说故事,一双双有情人,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,心儿在灯外飘飞。

老城街上,总喜欢在古进士坊前流连。这些牌坊,或二柱一间一楼,或石构中柱底座、木构阁楼,均为纪念古先贤的地标。非为欣赏其上的花灯流光,看中的是它三百余载的岁月沉淀,蕴涵诸多时间密码。观这景,就穿越时光,与古人对话,领略古今一路的元宵变迁,远比一览无余松牌楼、布牌楼,深邃得多,明澈得多。

城南门被拆除后,留两个砖垛于大街两侧。有人于其上搭木板连接,置青火龙灯于两端,圆形的珠子灯在中间。不知装有什么机关,一拽绳,龙便“噌蹭噌”分别向当中直蹿。这二龙戏珠,好看也好玩,令诸少见多怪者啧啧称奇。我则喜欢它活灵活现酷似真龙,与耍龙的大写意不同。

城里的文化馆,迎灯前举办谜语有奖竞猜活动。临街的窗户挂灯笼,写有谜面的纸条贴在窗玻璃上,猜中者可得笔记本、铅笔、橡皮、扑克之类奖品。为神秘莫测、变化无穷的方块字组合所吸引,不可多得的小奖品也吊人胃口,机关干部、企业职工,也有城关附近的农民,纷纷来此献智慧,碰运气,乐此不疲。

曾为谜面“我不如爷爷”(打一作家名),抓耳挠腮,辗转反侧,不得要领。待揭晓谜底“孙谦”,方恍然大悟,原来此话是“孙”之“谦”呐!谜语“刘邦听了喜,刘备听了哭”(打一字),则让我开阔历史视野——秦末楚汉之争,刘邦恨不得项羽早死;三国桃园结义,刘备生怕关羽离开,故谜底为羽卒,“翠”。此外,诸如“长白山”打一作家名(冯雪峰),“月,巴”打一城市名(合肥),“航行用手不用船,羊头狗尾相勾连。只手抓住一朋友,十月十日紧团圆”打一词语(抗美援朝)等等,皆积蓄文化知识内存,激活文学审美潜能,受用一生,善莫大焉。

正月十五闹花灯,闹得春意萌发,春花欲绽,春潮乍涌。“七九河开,八九雁来”,灯火阑珊处,春姑娘正款款走来。若再遇雪打灯,兆丰年,那便是锦上添花,好运连连。